藍色雷斯里的陰暗地下室

052 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 (独白するユニバーサル横メルカトル) / 平山夢明
小異出版 

　　《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是平山夢明引爆話題的成名作，也非常特別的以驚悚/恐怖小說之姿獲得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以及「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榜首。

　　仔細說起來，恐怖(horror/scary)小說和驚悚小說(thriller)還是有差異的。前者帶有超自然元素，後者則無。舉例來說，前者典型的題材是妖魔鬼怪，後者則如殺人魔之類。且兩種文類之下還又再細分為許多次類型，只是一般我們很少會分得這麼細，而且相關作家們也往往不會只寫其中一種故事。

　　其實我一直覺得恐怖小說的書寫很不容易。像我這種嗜讀恐怖故事的人，到最後味口都被養壞了。不單純只是口味不夠重就不容易被嚇到的問題，而是如何在怪物、鬼魂、血漿等等老套的元素下發揮出令人讚嘆的新意。

　　歐美與日本作家似乎佔了台灣出版的恐怖小說之大宗。不同文化，滋養出不同的「恐怖」。平山夢明這本書名長得拗口的《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在日式恐怖中亦可窺見歐美恐怖的養分；整體說來，我覺得比他的另一本作品《他人事》來得精采許多。

　　下面就簡單介紹本短篇集收錄的故事。

〈尼古丁與少年──乞丐與老太婆〉
　　深受霸凌之苦的男孩，遇到了同病相憐的老乞丐，原本的相惜之情昇華成忘年友誼，卻因為一次的偷窺，引發好奇心殺死貓的可怕事件，受害者成了加害者......。

　　被詛咒的魔性受害者，這讓我聯想到恐怖漫畫大師伊藤潤二筆下的美少女富江。被富江的魅力迷惑的男子，最後都會產生毀滅富江的慾望。這篇故事中的老人，則是會激發出潛伏在人性中的殘暴，但他卻悲哀的對少年的良善懷抱著一絲信任......

　　脫胎自格林童話的這篇〈尼古丁與少年──乞丐與老太婆〉，以含蓄的文字呈現出一個令人直起寒顫的故事。

〈Ω的聖餐〉
　　曾是數學研究生的黑道小弟，被授予照顧重達四百多公斤、專事毀屍滅跡的歐米茄。有著野獸外表的大胃王，學識卻相當豐富，極力想翻身的小弟，便想到了一個方法......。

　　「食人」是許多驚悚小說家企圖嘗試的的題材，不過這篇〈Ω的聖餐〉雖有出現食人，但並非作為故事的關鍵，因此輕描淡寫的就帶過了。替黑道工作以交換女兒安全的大胃王Ω，最愛食用的人體部位和「人魔」漢尼拔萊克特博士一樣，是人的大腦。因為，他可以從食入的腦中讀取各式各樣的記憶與知識，讓他超脫被軟禁的房間......

　　因某種意外，在及將取得數學研究學位前卻中斷學業的小弟，在照顧Ω時卻陷入了無盡的迷惑中。為了滿足求知欲，人們可以採取什麼樣的終極手段，《玫瑰的名字》已經讓我們見識到了。而這篇〈Ω的聖餐〉，則讓數學界的謎題以及Ω體內藏著的無盡記憶，交織成令人驚愕與駭然的變奏。

〈無邪的祈禱〉
　　遭受繼父歐打、同學排擠的富美，對犯了一連串殺人事件的殘暴兇手起了好奇心。她跑到每個命案現場朝聖，希望能見他一面，請他殺光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這篇故事中的女孩，讓我想到《少年吸血鬼阿曼德》末段的那對姊弟。出於純真的邪惡祈禱，召喚來死亡天使，帶來血腥的救贖。明暗對比強烈，散發凜冽氣息的異色小品。

〈操作制約的肖像〉
　　第三次世界大戰之後，所有的人民開始接受斯金納部的管理，將人類不合邏輯的行為，以操作制約來導正，唯獨一件事令他們莫可奈何，那就是「藝術」......。

　　「制約」(conditioning)在學習理論中佔有一席之地，後來也衍伸為「行為改變技術」，被應用在有行為問題的兒童或成人的復健上。恰巧我的所學─職能治療(occupational therapy)─正是復健專業中的一環，讀這篇故事時別有意番樂趣。

　　作者由「制約」發端，以驚人的奇想將之創作為一篇反烏托邦(dystopia，又作cacotopia、kakotopia或anti-utopia)式的驚悚科幻故事。一個堅信若未接受制約人類就無法正當存活的社會，統治的權威與人民的生活規約皆仰賴操作制約(operational conditioning)。

　　還記得開創操作制約的心理學家史金納(Skinner)著名的老鼠按桿子實驗嗎？在這篇〈操作制約的肖像〉中，不僅將統治部門取名為「斯金那部」(取自Skinner之名)，還將「按桿子」轉化為恐怖至極的人類改造實驗！

　　小缺憾是，作者最後似乎將古典制約(classical conditioning)與操作制約弄混淆了，另外，故事中出現的「強化物」其實在中文心理學術語中應稱為「增強物」(reinforcer)才是正確的譯法。另外，作者也沒有考慮到習得無助(learned nonuse)的效果。不過，這些瑕疵並不會影響故事的精彩度啦。

〈蛋男〉
　　喜歡吃水煮蛋的連續殺人魔，挾著兩具尚未搜尋到的屍體，與警方進行談判。在監獄裡，蛋男認識了編號205的死囚犯，卻懷疑他是警方派來偷取情報的非人類......。

　　這篇故事的故事架構沿襲自經典犯罪推理小說《沉默的羔羊》。《沉默的羔羊》中的漢尼拔萊克特博士與克蕾瑞思史達琳，在這篇〈蛋男〉裡轉化為蛋男與卡蓮。

　　而全篇最精巧處在於其意外性的翻轉，且出人意料的融入科幻小說大師艾西莫夫(Isaac Asimov)提出的「機器人三法則」。

　　繼承了經典的精華，再加入自己的創意，平山夢明的創作功力實在不容小覷。

〈不該來的熱帶〉
　　暌違十八年的重逢，父親一開口卻說：要不要一起去殺人？於是兩人來到有著食人鱷魚、肉食性泥鰍的叢林，準備幹掉想成立一個治外法權的獨立國家的頭子，賞金一億......。

　　無厘頭的情節，讓這篇有著恐怖基底的故事反而散發著荒謬的趣味。中段的翻轉，更帶來濃烈的黑色幽默氣息。

〈世界橫麥卡托頭影地圖的獨白〉
　　一本連續殺人魔隨身攜帶的地圖集，以宛如豪宅管家般謙遜的敘事語氣，娓娓道來長期擔任殺人魔共犯的經緯，其口吻彷彿它才是主導犯罪的真正主角......。

　　這篇標題故事，令我難以抗拒的想要拿來和宮部美幸的《無止境的殺人》拿來作比較。在《無止境的殺人》中，宮部美幸讓許多錢包作為故事敘事者，而不同的錢包最後藉由連串的謀殺案串為一體，佈局之巧令人讚嘆。而在這篇〈世界橫麥卡托頭影地圖的獨白〉中，敘事者則換成了殺人魔用來標記埋屍地點的地圖集。奇妙的視角，使得原本平凡的故事變得奇妙。地圖冊、「人皮地圖」、書籤的互動，更為故事增添魅力。

 〈臉像怪物的女子，與頭像時鐘融化的男子〉
　　他是一名有強迫症的拷問專家，專事消滅心靈，毀滅人性。她是一名外貌殘破不堪、專門提供特殊服務的妓女。兩人展開了一連串虐待與受虐的對決。施虐者的下手愈加狠毒，受虐者則妄想在刑罰中找尋「浪漫」......

　　光看到「時鐘融化」這個關鍵字，我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念頭就是超現實繪畫大師達利(Salvador Dali)。沒想到，這篇故事真的在某種程度上與達利緊密的連結。

　　這篇壓軸作，無論是血腥度、噁心度、令人不安的程度以及意外度，絕對都是在這本短篇集中評等屬一屬二的高的。作者呈現強迫症(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OCD)拷問專家的行為與夢境之筆法，實在非常特殊。寫實但卻絲毫不令人焦躁，以強迫性一念的夢境洗滌工作壓力的他，模仿達利在工作間小憩的「拿湯匙當鬧鐘」手法，就連夢境之畫面也宛如達利的畫作。

　　幾乎令人難以承受的逼真拷問場景，卻配上了出於自身意願故意做出某些行為使自己被送來接受酷刑的奇異女子。兩人的互動，激出了令他們都意想不到的劇烈化學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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